其实，对于这种于己不利的情况，正面反抗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至少在陆征铭看来，只要叶筱曼肯开口说自己有臂伤，那么所有在场的人没谁会强迫她必须在这天交绣件，更何况不管是他或者丁工程师都会再从旁帮衬几句。
而且在陆征铭对叶筱曼的既有认知里，她这个人虽说算不上娇气，但也不绝能受委屈，更不愿意受些无缘无故的罪，她对自己的身体和自尊心都非常捍卫，不然像昨晚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况下也不至于让对他挥刀相向。
可惜，她偏偏就是没有开口，默认了这个决定，甚至连一个不满的表情或动作都没有。
小会议室瞬间人都散了去，算是定下来的莉莉她们四个都和关林去办一些要紧的手续去了，而丁工程师由罗山陪着回住处取线，空下来的小会议室里最后只剩了陆征铭和叶筱曼。
“你为什么不提你受伤了？”陆征铭拧着眉头站起身，走到叶筱曼身边。
“说了也没人信，而且只会让他们觉得我在找借口拖延时间。”
叶筱曼还是那么理智冷静，轻描淡写道出了问题的实质，让陆征铭也没话可说，只见她沉默地拿起莉莉的绣件想去拆手绷，结果因为左臂抬不起来，只好无奈地看向他，在无声中默默地求助。
陆征铭叹了口气接过去，拆好后又递还给她：“与其操心别人眼中的真相，不如真实地面对自己。”
“但问题是，真实的我在他们那里一文不值，只有这东西才能为我博得一点同情和支持。”
严格来说，叶筱曼看得挺透彻的，有种远超她年纪的洞察力，而且似乎在经过裕陵监的那晚之后，她身上的这个能力还被加强了，无形中放大了她的聪敏，也放大了她的冷静，但不管是哪种，都不是陆征铭所乐见的，甚至令他感到深恶痛绝。
“人永远比东西重要，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去！”陆征铭几乎是在一怒之下夺走了叶筱曼手里的绷子。
看着突然暴怒的陆征铭，叶筱曼愣住了，她抬眼看向他，细细地搜索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结果仍是眼神一黯，又默默从他手里拿回了那绷子，幽幽道：
“何必呢，就像你过去说的，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过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是的，事情正如这天叶筱曼所说，一切真的不过才刚刚开始，她似乎做好了迎接未来更多狂风暴雨和坎坷的准备，所以带伤做活儿也能一忍再忍，后来痛到整个人几乎抖得停不下来也仍是咬牙坚持着……
当然，陆征铭那天也没办法完全放下手里的工作一直陪着她，关林很适时地过来叫他一起去了库房，因为马上要开展的修复工作需要再做品类的细分和清点。
修复原则是之前开会已经拟定好的，但对现有丝织品文物的修复顺序还没有一个完全明确的方向。
“你看咱们先从哪部分入手？说个思路吧。”
关林避开刚在小会议室里的唇枪舌战不提，检视了一遍桌上玻璃盒内的丝织物残片后直奔主题，态度也非常谦恭，很自然地把工作中的决定权让渡了出去。
陆征铭看着满桌子的残片样品，略思索了一下：
“我看六楼的储藏条件比一楼要好得多，这部分保存情况尚可的应该可以等一等，而这些污糟比较严重的得赶快进行抢救性修复，我看它们的出土时间基本上都在十几年前，估计再坚持也撑不到半年了。”陆征铭说着把其中两块颜色几近黑色的绣片挑了出来。
关林扶了扶眼镜，低下头，借着灯光一点点细看。
正瞧着，只见罗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可能是因为爬楼走得急，脸上竟然还挂着汗，一进门就盯着陆征铭，刚要开口，再一看旁边是关林，就又把话给咽回去了，不自然地咧嘴一笑：
“我来晚了吧，你俩继续，我听着……”
陆征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罗山赶忙把眼神挪过去，看关林在细看那两个朽糟到辨不出纹路的绣片还不禁咂了咂嘴：
“没注意啊，还有烂成这样的！”
关林听了站直了，一笑道：“对了，也该问问你的意见，这跟你专业对口。”
“问我啊，别别别，我就一外行，纯粹过来听课学习来了。”
“别在这儿谦虚了，说点儿实在的，我们正讨论先从这种开始修复，你怎么看？”
罗山这时平复了一下他的呼哧带喘，抹了把脸上的汗，也低头瞅了瞅，竟然问了句：
“这种确定还要吗？要是确定还要那是一种办法，要是能留则留，那就是另外一种办法，看你们了。”
陆征铭其实看见罗山进门的样子就心里一咯噔，但关林跟前罗山不开口就说明事情没办法当着第三个人的面提，那么就只能赶快把眼下的工作处理完方才好脱身。
“卖什么关子！当然要留，这还用问。”陆征铭明显立刻焦躁起来，语气里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不耐。
“那首先第一步肯定是清洗嘛，就这个，我估计出土就没再动过，上面附了一层东西，要不烂得这个样子，所以先把它洗干净是第一步。”
关林一听就乐了：“罗山，你看看，这个能下水吗？咱们说点儿实际的，都挺着急的，别逗闷子了。”
“你看，我挺认真的吧，你俩又非说我不正经，我说的是实话，必须先清洗，要是不用洗，你也不用把我要了来。”
“即便需要清洗，也不可能是用水吧？”陆征铭拿起一只玻璃盒，再度细看，发现上面附着的污浊物已是厚厚的一层。
“得打开这个，隔着玻璃只能猜，还有前期分析也需要显微镜之类的实验仪器，也不用多专业，基本的配齐了就行，反正就是测一测成分，不然容易失手。”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给你盖间实验室出来。”关林有些苦笑道。
“要不把这些送高校去，他们那儿有现成的实验室，仪器和试剂什么的也全。”罗山其实乐得把这活儿推出去，马上提了这么个建议。
“这怕是不方便吧，托人找关系不说，还得一趟趟往那边送，再说也不安全。”关林立刻反对。
“那咱们就先建两个小组，这种出土的让罗山把前期工作先做起来，该买仪器买仪器，该找实验室找实验室，把老袁和金朋带上，另外一个组把库房里那批回购回来、品相较好但残破度高的绣片开始作修复和复制，那摊活儿也很麻烦，我听说光配色就要耗费很大功夫，好在今天人员基本定下来了，我看那个莉莉水平挺高的，就让她负责，另外那俩姑娘配合着干就行了。”
陆征铭这下毫不客气，把工作安排全倒了出来，关林倒是没什么说的，既不赞同也没反对，就是罗山听了立马急了，只不过一番话到了嘴边却没条件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