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工程师可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她的这声惊呼自然瞬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原来姓谢的一进来就赶忙把手里的绣件递了过去，她动作迅速，又无声无息，所有人全没在意，但丁工程师真接了过去一瞧就愣住了。
那是一整片联珠纹，足有小半幅，珠纹也不是空的，密密地紧挨着，满铺开来，粗看确实非常震撼。
“这是你一个人做的吗？”丁工程师疑惑道。
姓谢的此时感觉有点十拿九稳了，拉了拉姓黄的：“我俩一起做的，联珠是我的活儿，里头的是她的活儿。”
“……”丁工程师又拿到灯下面细看了看，一时间没有说话。
自然，这个时候其他人也都围过来端详，不过罗山是个有话憋不住的，在跟前瞅了两眼就问：
“图对吗？看着跟那天的不大一样？”说到这儿他又扭头问陆征铭，“哎，你那儿的照片呢？带来了没？”
确实，这是实情，即便是丁工程师也不能准确记住那天展示出来的残片的纹路，这是历史学方面的基本功，或者说是专业考古科研方面的业务能力，一般不从事这方面工作，哪能记得住那种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又很复杂的古老纹样。
但陆征铭听了这话既没开口发表议论，也没把他进会议室前取来的资料和照片拿出来，因为，联珠纹里全部都是“猎手回首射狮”！
罗山算是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而陆征铭是既见过也记得，这时他看了看关林，然后扶着肩膀坐回了桌边，想先缓解一下伤口处猛地发作起来的阵阵酸痛。
倒是金朋不明所以疑惑起来：“这里头的纹样挺高级啊，一眼老祖宗的东西，”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不对，看向对面坐下不吭声的陆征铭，问道，“陆主任，你们对绣品的要求这么高，难怪把人都吓跑了。”
这话提醒了罗山：“哎，我想起来了，那天拿出来的那四件残片上没有动物纹吧？”说到这儿，他马上盯着那姓谢的冷语问道，“你俩挺能啊，没见过也做得出来，不解释解释？”
姓黄的先就慌了，结结巴巴不敢开口，倒是姓谢的十分沉着，也不怵罗山，尖着嗓子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我在电视上见过，就记住了。”
“呦，一不留神，这儿还有个绘图大师呢！”罗山冷笑奚落道。
“哎，陆主任，江巡视员，你们专业，看看中间这个狮子对吗？电视上看的，只怕也就是个照猫画虎的意思吧。”老袁看着那不太流畅的线条和越看越别扭的形态发出来自他专业方面的疑问。
结果，不等陆征铭开口江巡视员先说了结论：“形态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这个猎手射狮确实是唐代的纹样，不过我不记得局里有没有这个残片，这得问关科长，或者陆主任，最近库房搬家是他俩负责，应该经手过这些。”
江巡已经点名，那么或者两人都回应，或者至少有一人要说一句解释解释。
关林在座位上坐得稳稳的，一点没有昨晚喝多了的疲态，可人就是不张口，很淡漠地任由桌面上冷场，就是一言不发。
而陆征铭想了又想，还是忍着身体前倾造成的抻拉痛，咬牙道：“库房里有动物纹的残片，但相比其他断代定了唐的丝织品来看，这类的丝织品保存情况是最差的，很多已经污糟到辨不出形态，我记得仅有一两片情况较好是单独保存的，应该在那架柜子的顶层，上次没有拿出来给这些学员展示，是因为报告打了没有下文，只有那四种联珠和宝相花草类的给批了，所以……”
下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大家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全坐了回去。
姓谢的理由很说不过去，听着就像是搪塞，那么接下来想证明她的话有问题，办法也简单，去六楼库房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毕竟这件事上，她交来的绣品的绣工并不怎么样，就是半幅的面积挺抢眼，而除了这点便是这狮子很加分，可狮子打哪儿来的根本不能深究，关林持续的沉默仿佛是对所有人的警告。
但罗山才不管这些，当时就站起来：“我上六楼看看去，或者让局里资料室把图片翻出来，那个是刚出土的，更清楚。”
关林抬眼看了看罗山，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小罗，你这主意真不错！”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丁研究员看到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前思后想方才开口：“小谢是尽力了，她这绣工看着也说得过去，我觉得不考虑纹样的准确度的话，还是可以的，哦，对了，小黄当然也不错，就是狮子绣成这样应该是图没画好，这个可以留下来以后慢慢再练，不急于这一时。”
到底绣得如何还得听丁工程师的意见，她这么一说，大家就不好再为难这姓谢的和姓黄的两人，转而就把目光都聚焦在叶筱曼身上。
“我的还没做完。”叶筱曼很干脆地把情况说了出来，却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但丁工程师马上开腔替叶筱曼解释道：“大家可能不知道，筱曼刚跟我说了，前两天她好容易配到点线，可她们同住的三个人手里都缺线，所以她就紧她俩先做，最后剩的线完全不够了，刚才她已经跟我说明了，正好我行李里还有一些，所以我打算再多待两三天，等等她。”。
莉莉和张蔷一看这情况，赶忙配合着交出自己的绣件，好佐证是叶筱曼的无私成就了她俩。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莉莉的绣品是所有交来的里面最精致的一件：
细密的团窠纹繁复隽永，五六个团窠簇拥着一只体型矫健优美的公鹿，望之简直有飘逸腾云之感，除此之外线的配色几近唐代原件本色，绣面光滑平整，又薄又匀，很令人叹为观止大饱眼福。
所以这绣品让丁工程师看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不过看完她却不禁把目光落在了叶筱曼身上。
这种神情如此意味深长当然引起了留心的注意。
金朋和老袁在接过传阅到手里的这件绣品时，反复看了又看，嘴里自然少不了赞叹，但赞叹完了就来了句：
“这姑娘本事不小啊！我看就把莉莉留下，再加上小谢和小黄两个人，估计修复工作人手也就够了。”
“那怎么行！她没交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再说项目又不是资金紧张，多一个人就揭不开锅了，你这操哪门子心，越权了啊！”罗山毫不客气地怒怼金朋。
老袁在旁边料着金朋的风凉话效果不会太好，就跳出来唱起了红脸：“小罗说得对，还是得把绣品收齐了好做定论，不应该把小叶姑娘落下，人家也是无私奉献嘛，不过呢，她到底没有按时交，这个有违规定，我提个建议，丁老师之前说过她绣工了得，应该速度也不慢，要不就让她现在在这儿把活儿做了，咱们无非多等等，这主意你们看怎么样？”
陆征铭实在没防着老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立马想到叶筱曼昨晚在裕陵监山脚下摔伤的手臂，觉得怎么都得再休息一晚才能缓过来，毕竟中午她跑来跟他借钱时，他注意到她的左臂还是抬不起来，就这情况如何做得了活儿！
“我觉得……”
反对的话陆征铭还没来得及说完，江巡开了口：
“这主意挺好，赶早不赶晚嘛，就抓紧在这儿做吧，丁工程师着急回B市，我们这儿也等着开工，大家就都辛苦辛苦，别往后拖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不吭声了，就罗山忍不住在底下含混地嘀咕道：
“md，一屋子工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