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溪流旁,虎贲们开始更换衣服,清洗铠甲、血衣。
空地处,稍稍有些地位的人都来参加集议。
没资格上前围坐,也能站在边上旁听。
王植的主位空缺,五曹七屯十一人围坐。
功曹卫固强作精神,左右是法曹裴秀、仓曹贾逵;再两边是骑曹王琦,步曹薛朙。
七屯这里,第一屯将赵基,左侧是骑屯将荚童、车屯将相里暴、第三屯将敬纯,这是汾水三队;右侧是第二屯将王辅、第四屯将常茂,第五屯将空缺。
第五屯预定是中条山以南两个县的虎贲编成,距离遥远,还未抵达。
就连第四屯队也只来了端氏县,昨夜遭遇战斗,就推常茂为屯将。
因此这场会议,只有十一个人。
待众人落座后,裴秀才开口:“昨夜营地遇袭以来,王司马先是遣使求援,绛邑守军顾虑颇多,不曾开门增援。天明后,王司马亲自去借药材、器具,却遭遇铁弗匈奴散骑追杀,已向南而走。”
荚童、相里暴听闻这个解释,也默不作声。
裴秀正要继续解释王植的消失,突然见对面坐着的赵基几个人抬头怔怔去看远处。
裴秀也扭头去看,就见紫金山西面临近大路的山头有狼烟窜起,渐渐升高。
荚童开口:“莫不是王司马纵火示警?”
赵基抬手搭在荚童肩膀上借力,站起来审视那烽火狼烟:“或许是稷山盗来了,入营备战吧。”
卫固也站起身来,观看那烟火,皱眉询问:“赵屯长,现在有没有好消息?”
“有一个,铁弗匈奴把船抢走,北岸徐晃此刻难以出手。”
赵基扭头对荚童说:“文贞兄,率骑队将俘虏押解回营,我在这里接应。”
“好,余下事情入营后再议。”
荚童应下,对众人拱手,转身就上马,接过同乡虎贲递来的铁戟,他展臂持戟斜指山沟:“跟我走!”
赵基也对卫固、裴秀说:“大兄、七哥,先率众入营,我在这里接应文贞兄。”
“好。”
卫固应下,挥臂示意周围人撤离。
赵基见周围凑过来的虎贲,许多人铠甲正清洗,都穿着生活起居常服。
他环视一圈:“有甲、有弓弩、矛戟的留下!余下快些入营,备战!”
“喏~!”
周围十几个虎贲当即高声应下,多是赵基本队吏士。
紫金山烟火处,两座火堆覆盖树枝,发烟不久就被烈焰吞没,只有火焰,烟尘隐没。
李乐引五十多名骑士抵达,隐约能见视线远处虎贲营地。
相隔七八里,就见二三百人混杂骑士正往营地退去,没有明显的旗号、队列。
李乐观察片刻,调转马头,就说:“匈奴侵扰,虎贲营地已然受创溃散,为匈奴所掳。快上报朝廷,轵关径难以通行!”
随行的议郎赵彦展臂横在李乐马前:“尚未实察,征西将军何以草草断定?以老朽之见,必有虎贲破围而出,检索数人,问明实况,再上报朝廷不迟。”
“难道赵公以为新编虎贲击破了来犯匈奴?”
李乐指着燃烧的两座火堆,理直气壮瞪着眼睛:“山民也说这里有三十多名匈奴骑士,仅仅侦查、示警的斥候就有三十余骑,可想而知其大队人马该有多少!”
李乐也被这些信息吓到了,见骑从也是神情不安不肯更进一步侦查,就扬鞭轻抽,控马下山。
只留下赵彦与一名骑从,这骑士搀扶赵彦下马:“明公,李乐所言亦有道理。”
“不可听他言语,虎贲不下七百人,怎可能一战覆没!”
赵彦不肯相信李乐的推断,他年近六旬,目力已不如年轻,根本看不清楚远处营地。
他喘着气,气呼呼:“还有西河羽林兵,难道也会遭遇匈奴袭击?”
西河郡是羽林六郡之一,郡守刘玄也在积极征募新的羽林骑士,这支宿卫力量已经出发,将与河东虎贲一起拱卫天子。
骑从神情悲观:“明公,种种状况已然说明白波诸将勾结匈奴,这些贼将怎肯坐视虎贲、羽林入卫天子。”
赵彦不肯撤离,就站在山梁边上眺望北面,侧面坡上二十几步外两堆烈焰燃烧,他消瘦背影随时可能倒下。
李乐率骑士下山,与路中休整的步卒汇合,当即调头向南。
而在紫金山西面的稷山区域,柏树丛生的峭壁山林中。
王植趴伏在地,眯眼看着李乐所领六七百人调头向南逶迤而去。
确定这支军队撤离,他才长舒一口浊气,整个人匍匐后退,翻身躺在干枯柏叶、草地之上,只觉得饥饿、晕眩。
亲卫督递来麦饼,王植接住咬一口:“没想到裴小七、赵阿季这伙人如此骁猛,竟然将贼将李乐吓退。”
亲卫督蹲伏在他身边,又递来水囊:“司马,李乐就这样退走?”
“我是他,我也为难。”
王植饮一口水,将水囊递回去:“没有朝廷诏令,他无法调兵强攻营地。可退回去,他又有什么退路可言?”
白波军早就被李傕、郭汜打的元气大伤,许多老兵溃散后根本不敢返回、归建。
这段时间虽然征募、补充了部分士兵,可朝廷在侧,这些士兵已经不会轻易盲从。
就连刚才李乐率领的军队里,小半士兵是河东郡兵。
没有明确的朝廷诏令,李乐无法驱使郡兵进攻虎贲。
真让天子得到新募的河东虎贲、西河羽林,白波诸将就死到临头了。
虎贲、羽林都如此危险,更别说河内张扬,张扬的部队入卫天子,贼军底色的白波诸将会死的更惨。
张扬底子很干净,是武猛都尉丁原麾下的武猛从事,武猛都尉就是三位骑都尉之一,节制的就是河内骑士营。
从根基上来说,张扬本身就是京营部队之一。
乱世各方混战,张扬始终待在河内,没有攻掠外郡,这一点比关东各方好太多。
若不是顾忌天子安危,河东郡兵就能将白波诸将给办了。
可之后呢?
天子留在河东不走,李傕郭汜率兵攻入河东,该怎么办?
王植稍稍果腹,心神也安宁下来。
昨夜虎贲的战绩太过于惊骇,以至于绛邑驻军认为虎贲营地早已被匈奴攻陷,匈奴企图诈骗驻军救援、开门。
哪怕天亮后王植亲自带人去叫门,都尉马枝就是不肯开门。
担心夜袭的匈奴只是前锋队伍,王植索性就迂回绕了一圈。
未曾想看到了‘征西将军、凉州牧’的战旗,这跟他预想的不同。
本以为最先来这里的是‘征东将军、幽州牧’韩暹,韩暹驻地距离绛邑最近。
李乐突然出现,意味着跨越了韩暹的驻地,要么韩暹死了,要么韩暹同意这次行动。
现在能退兵,随时也能调头再打过来。
到底要不要返营?
侦查到这个重量级消息返营,也是能圆满交待的。
若这么直接返回安邑,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虎贲多是庶子、次子,或族中勇健;自己与应募虎贲有什么本质区别?
咬咬牙,王植对左右说:“李乐绝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还要再来。以我观之,他率乌合之众,绝非虎贲敌手。我欲返营,诸君何去何从?”
十几个卫士一时陷入沉思,他们的精神负担不像王植那么沉重。
但身为王氏部曲,脱离王植返回安邑,王邑会用什么态度看待他们?